自從五年前開始創(chuàng)作長篇小說《悲情東北》(原名《布爾什維克的女兒》),我的思維空間出現(xiàn)了一些變化。小說的主要場景地——喬家店出現(xiàn)了,隨著情節(jié)的推進,這個在遼南一帶非常普通的村鎮(zhèn)深入地嵌入我的生活里,我仿佛出了一趟遠門,整整五年都生活在那里。
最讓我難忘的是山,童年最喜歡做的事就是往山里跑。那時候,覺得山很高大也很險峻,從山里跑回家的時候總要炫耀自己如何在懸崖絕壁上攀爬的驚險故事,有時候還會舉著劃出血的胳膊佐證。那樣的記憶讓我銘記了幾十年,我在創(chuàng)作小說的時候,這些場景隨手而來,主人公想上哪兒就上哪兒,而且絕不會“走丟”。每年秋季的時候,大頂山上熟透的野杏和毛桃掉得滿地都是,沒掉下來的有不少都成了孩子們的美食。如果山上沒有蛇,那就更妙了。鎮(zhèn)上有個下放戶不怕蛇,他每次去抓蛇,身后準會跟上一溜兒小孩子,他吃蛇,我們卻不敢吃。他用手術(shù)刀剝蛇皮剖蛇膽給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我的小說里有他一筆,每當寫到這個人物的時候,腦子里總會出現(xiàn)他的纖細的手指和那把鋒利的手術(shù)刀。
我在山里認識了許多好看的野花,有的不認識,就拽一把拿回家讓人辨認。有一次,一種紫色的花把我們一家人難住了,我找到鎮(zhèn)上最有見識的瘸子大爺,他眼皮沒抬就說出了名字。見多識廣的瘸子大爺在我的小說中化成了一個人物,沒有太大的價值,只是對他的紀念吧。稍微大一點的時候聽人們說,瘸子大爺曾經(jīng)當過日本人的翻譯,被山東來的八路軍打瘸了腿,聽了這樣的描述,我對他的好感蕩然無存。瘸子大爺?shù)膬鹤觽兌疾恍㈨槪缭谑嗄昵熬退涝陴B(yǎng)老院里了,聽說被葬在西北面的大王山上,我記得那兒有很多墳地,人們都叫亂葬崗。小時候不敢去,總擔心那地方有野鬼出沒。
故鄉(xiāng)最神秘的要數(shù)北面的金頂山了,跟小鎮(zhèn)隔著一條青云河。過了河,越走越高,回過頭,小鎮(zhèn)就在腳下。金頂山當年是一片茂密的大林子,有多大我想象不出來,當時都是跟著大人們?nèi)サ模约航^對不敢偷越一步。我奶奶曾經(jīng)告誡過我,西山頂(金頂?shù)膭e名)上有狼,吃過小孩子的。奶奶沒有說故事的天賦,她說得急促,我聽得直冒汗。我在小說里描述了主人公喬雨晴在大雪地里被狼盯上了的一幕,狼的爪子搭在了她的肩膀上,她緊緊地抓住狼爪子,背著狼一路不停地走著……這樣的場景絕對不是想象出來的,也是我奶奶講的,當時她也是急促地說著,我依然流了一身冷汗。
當小說中的蘇聯(lián)少年安德烈斯被三只狼追攆的時候,一名中國女性舍身相救,就不覺得為奇了。這片土地上生存的就是一些簡單的人,和兇猛的狼、四眼狗一樣性情簡單的人,他們是我們大連人的前輩,60多年過去了,我們進入了嶄新的時代,這片土地上的性格似乎沒有多大的變化,我們還是那么簡單,用最簡單的方式處理著最復雜的事物。
我喜歡故鄉(xiāng)的河,記憶中那是老大一片的水,清澈透底,比現(xiàn)在的礦泉水還要透徹。夏天都愿意到河邊洗澡捉魚。也是因為水太清澈了,我們總喜歡跳進河里,腳踩著沙子,想方設(shè)法把水攪混了,然后開心地大笑,仿佛混濁的水才是美麗的……
前些日子,我回了一趟家鄉(xiāng),家鄉(xiāng)已經(jīng)認不出了,新建了許多樓房,遠出的大頂山上也有幾排整齊的房舍,朋友說現(xiàn)在已經(jīng)修了路,車子不費勁就能開上去。到了青云河邊,我差一點兒憤怒了,原來的大河現(xiàn)在差不多一步就能跨過去,清澈的河水哪兒去了?我覺得有些不適應(yīng),我這五年完全沉浸在那個時代,我隱約有些不接受現(xiàn)代工業(yè)文明了……
回來的車上,我聽到了電臺里播放的搖滾樂——過去我幻想的未來可不是現(xiàn)在/不是我不明白/這世界變化快……
一段歌詞讓我得到了短暫的釋懷。看起來崔健遠比我大氣,時代在飛速發(fā)展,世界是向上的,未來是美好的,這應(yīng)該是主題,其中一些不如意的插曲需要我們適應(yīng)或者修補。我準備盡快適應(yīng)這種變化,我得感謝崔健先生的搖滾樂給予的力量。(于永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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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李琰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