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墨未濃
直到兩只手緊緊地握在一起,我才感覺到唐愛國并非我們想象的那么懸奧與深邃。他依然隨和而樸素地穿著那件白色圓領體恤,外著暗灰色西裝,那種恬淡與怡然就象黃昏的晚霞,映紅了每個人的臉。
他把隨身背著的長背包放在賓館的床上,微笑著坐在沙發上,然后津津有味地欣賞起對面墻壁上的國畫,并頻頻地點頭贊賞。聽說我要采訪他,便讓我走進臥室,自己先脫了皮鞋,盤腿坐在席夢思上,一邊說著讓我坐在另一張席夢思上,一邊用搖控器一遍又一遍地翻著電視機的頻道。最后定格在山東衛視頻道上。在這個靜寂而又充滿著神秘的夜晚,在這個夜晚下美麗的新城賓館,我們開始了促膝長談。
唐愛國祖籍湖南衡陽市,生于山東青島,長在濟南。湖南向以名人輩出而聞名遐邇,汨羅江造就了一代詩人屈原,還有來陽的蔡倫,韶山沖的毛澤東,花明樓的劉少奇……物華天寶,人杰地靈,一代代名人輩出,舉不勝舉。雄偉的岳麓山,舉世聞名的岳陽樓,唐愛國雖然沒有在老家衡陽市度過他的童年,但那靈秀的山水,底蘊深厚的文化歷史氛圍卻深深地影響了他的藝術表演。一個人即使從未跟故鄉晤過面,但他骨子里的血統和文化關照也是離不開故鄉的。唐愛國自小聰明靈慧,擅長文藝表演,“文化大革命”年代,上小學的他參加了紅衛兵宣傳隊,因為五官端莊、相貌清秀可愛,學習好又是班干部,他被挑選到鐵路局紅衛兵宣傳隊唱大合唱、樣板戲、忠字舞都有他的的身影,悟性極強的唐愛國因表演突出一舉成名,許多文藝團體像京劇團、呂劇團都爭著要他,選擇了鐵路局軍管會,當了一名娃娃兵,天天樣板戲、李玉河、楊子榮……每天都是這幾個熟悉的人物,反復地唱,已經爛熟于口,他很想能學些更新的藝術劇種,可是在那個年代,這是萬萬不可能的。
十三歲的唐愛國上上部隊當了一名文藝兵。那是“文藝大革命”中期的一九七0年,他依然唱著那呆板的京劇,依然那幾個熟悉的人物,依然渴望能學到更多更新的文藝劇種。在一次偶然的文藝宣傳間隙,唐愛國在一倉庫里發現了一張候寶林大師的相聲唱片集,他一聽就被迷住了,在部隊里模仿著說了幾段竟大獲好評。一向勤奮好學口齒伶俐的他猶如進入了一個新天地,藝術之門向他打開了,他如饑似渴地吸取著中華民族優秀的文化給養,為他以后的相聲藝術打下了堅實的基礎。七八年他即將退伍時被濟南前衛歌舞團慧眼識中成了一名名符其實的專業相聲演員。二十一歲的唐愛國如魚得水,在藝術的新天地里馳騁飛躍,可以想象,“文化荒漠”般的十年文革已經結束,多少象唐愛國一樣的藝術文化人才脫穎而出,多少焦渴的心靈得到了陽光雨露,不再是籠中鳥,井底之蛙,可以自由翱翔,任意遨游了。任何文化和藝術都如出一轍,你越壓制它,它越要噴發,在表面上它表現得可能很平靜,象不起波瀾的海面,但誰又能知道平靜之下所掩蓋的狂飆與猛浪。當這種浪潮形成一種氣候,任何力量都奈何不得它。它將以摧枯拉朽之勢把一切舊的、腐爛的,與時代水火不相容的東西橫掃無遺。隱形的文化藝術真的是不可抵估的,它能拯救一個民族,也能催垮一個國度,意識形態象潛伏于地下的一條龍,它無時不在潛移默化地影響著大海的平靜。
唐愛國的藝術就是在這樣的狂飆之下得到了突飛猛進的長進,在相聲這一門文藝劇種中已小有名氣。他從候寶林大師那里學習語言藝術,從馬季前輩那里學習表演技巧,并仔細推就山東方言的表達與應用,主動在相聲這門藝術中運用,他的表演藝術得到了眾多表演藝術家的贊賞。著名相聲表演藝術家姜昆收唐愛國為大徒弟,從而使他開始系統地吸收前輩的藝術精華。八五年,唐愛國已是聞名全國的相聲演員,并多次與馬季、姜昆等名家同臺演出,已是名符其實的“笑星”。他的成功得益于山東這塊古老而文明的土地,得益于山東豐富的語言景致。沒有山東也沒有唐愛國的今天。他說這些話時心情很激動,眼睛好象閃著光,我能看出他與山東這塊肥沃土地的感情和對山東人民的感激之情。一種藝術必須有它得以生存與發展的土壤,只有適宜的土壤才能培育出藝術的參天大樹。離開了得天獨厚的土壤,哪怕是再鮮艷的花朵,也會慢慢地枯萎凋零。
成名后的唐愛國連連受到北京等許多文藝機構的聘用,但他絲毫沒有為此而動心,堅持留在山東發展自己,以回報山東純樸而憨厚的父老鄉親。一個演員能達到這種心靈境界是何等的可貴啊!
國家一級演員、正師級干部,享受國務院特殊津貼,這一切榮耀集結在唐愛國身上,他沒有為此而驕傲自大,而是默默地在自己熱愛的藝術田野上耕耘不輟,從不刻意張揚自己,不管獲得多大的榮譽。在建設路前衛歌舞團宿舍唐愛國不足90平米的家中,到處古色古香,小小的書房里林立著幾十個金光閃閃的獎杯,一摞摞的獲獎證書整齊地排在那兒:1987年相聲《游樂夢》獲第五屆全軍文藝匯演表演獎;1990年獲渤海杯第三屆全國青年相聲演員電視匯演金獎;1992年獲第六屆全軍文藝匯此演曲藝表演一等獎;2000年獲中國首屆曲藝牡丹獎……
《懶漢唐葫蘆》是家喻戶曉的好作品,直到今天一提起那穿著破棉襖,扎著腰的“唐葫蘆”,還覺得真是離生活太近了!唐愛國也因此得了個綽號叫“唐葫蘆”,我提起這個稱號時,他爽快地笑了。《糊涂媽》、《十五的月亮》也是不可多得的好作品。其中《糊涂媽》是用山東濰坊語言表演的。清新而質樸的語言,幽默而風趣的諷刺,時而跳進時而跳出,質感而靈動,這些語言特色使唐愛國的藝術表演在老百姓心目中生根發芽,因此也得到了全國人民的喜愛。
藝術無止境。只有不斷學習充實自己才不會使藝術之源枯竭。唐愛國八七年到解放軍藝術學院進修,在這里與黃宏等許多藝術家切磋技藝,共同提高。并在以后的幾年被山東電視臺特邀為文藝節目主持,他主持節目的風格與他的相聲分不開,幾句山東方言,看似平常,實際卻是玲瓏剔透幽默橫生的妙語,引人發笑。
唐愛國已成為文藝界的名人。成名是好事,但卻有許多煩惱叢生。朋友邀你去參加一個晚會你不去說你架子大啦,說你忘恩負義啦.....唐愛國不是那種有“架子”或“忘恩負義”的人,他對朋友有求必應,除非實在辦不到,他對于欠別人的“債”久久不能忘懷,哪怕是一封未回的信,他也是在心里自責,見了朋友便說,唉,我對不起某某某啦,人家來了信我沒有時間回。他的憨厚和童稚卻是更顯其人格魅力的。有一次他去大書畫家劉勃舒家串門,劉老非留他喝酒,幾個小菜一壺酒,飲至酣處,雙方酒樽相碰,兄弟相稱,互相尊敬,酒杯參差向下相讓,以至到了桌子底下還相互禮讓,最后雙方坐在了地板上,相視大笑。這種景致我只有從古代某些文人賢士那里得到一些印證,想不到唐愛國老兄那里也有古賢士的坦蕩與暢達,古今賢人的稟性真是一脈相承啊!
唐愛國的業余時間喜歡練練書法,而且出手不凡,很居大家風范,家中藏品也頗豐,名家書畫瓷器古玩盡是精品。由于沒有太多的時間,他很少臨帖,他的書法多行草,盡性情中事,自由揮灑,遵勁有力,飄逸如仙,又不失幽默滑稽,從此可以看出他作為相聲演員風趣的一面。談及相聲與書法的相通之處,他極認真地說:任何藝術都是相通的,練書法可以陶冶情操,也可以反過來作用于相聲表演,相聲藝術是一門綜合性的藝術,隨著人們知識修養的不斷提高,對相聲演員的要求也越來越苛刻,這就要求相聲演員不僅僅有過硬的說學逗唱本領,還要把觸角伸入各個領域,不管是社會科學還是自然科學,都要深入研究。要不人家怎么會說相聲演員是“雜家”呢!唐愛國風趣地說。
對于相聲在現在處于低潮,我是贊同唐愛國的觀點的。剛進入市場經濟的中國,人們心態比較浮躁,這也是社會變革時期人們共同的心聲。人們忙于生計,無暇再象以前一樣熱情高漲地觀注文藝,經過一段長時間的沉淀,人們物質生活有了很大的提高,心靈有了歸宿,返樸歸真以后,相聲等文化藝術會有她光耀燦爛的明天的。對于這種藝術的蒼白與無力,我是有同感的。一個藝術家在社會潮流面前往往是無可奈何的,雖然他代表著先進的文化并引導著潮流與時尚。
唐愛國的書法與繪畫象他的相聲藝術一切從實際出發一樣,在文藝界已得到了好評。近期,他與馬季、姜昆在威海舉辦了“三代笑星書畫展”,引起轟動。在今年的山東電視臺評比中又獲得第一。這一切都源于他的自信和對藝術的無止境追求。他在基層部隊時常常拿了樹枝在地上練習寫字,成功的背后都是有血汗的,人世間沒有隨隨便便的成功。我相信這一點。
唐愛國談起他的家庭臉上泛起紅光。這是好男人好丈夫好父親所共有的那種紅光,那種溫情一時迷漫著整間房子,使我感覺到一個真正的男人的魅力。
唐愛國的妻子在郵電局下屬的一家酒店辦公室工作,和他同歲,也姓唐。說到這里他幽默地說我們才真真正正是“近親結婚”呢!唐愛國在情感上是絕對的“弱智”,直到二十四歲還是單身漢,別人實在看不過去怕他打了光棍才費盡周折給他介紹了對象,妻子原來在無線電廠當話務員,唐愛國一看妻子小唐還滿漂亮溫柔就一口答應了。如今唐愛國已是名人,卻與“糟糠之妻”愈發情意濃濃。往往抽出演出的空閑表現一下自己的勤快,駕著自己的灰色尼桑車去學校接女兒,或者拿起拖把拖一下地板。十五歲的女兒在濟南外國語學校上初三,唐愛國經常外出演出,根本無暇與女兒在一塊,更談不上輔導她的功課了,唐愛國談到這里面帶愧色,我從他的表情上感覺到一個好丈夫好父親的真正魅力。
這是一個周六的晚上,電視上正放著《快樂直通車》,唐愛國不時地把目光送上電視,有時輕輕搖頭,有時微微點頭,我知道,他是在審視自己的表演,一個藝術家能有這樣的態度對待自己的作品,真是難能可貴啊!
賓館里有點悶熱,我打開了臥室的窗子,隨手從包里拿一本《新泰文化》刊物遞給他欣賞,唐愛國仔細翻著封底與封面,對幾貼書畫贊不絕口。“一個縣級市能辦出這樣高品位的刊物真是太難得了。”他一邊說著一邊翻看里邊的內容。這會兒從窗子外飛進一只臭蟲,唐愛國拿起刊物很優雅地向窗戶外趕,我則主張把蟲子打死,唐愛國不樂意我的這種做法,他終究沒有爭過我,蟲子被我一掌打死在地上,臥室里有一些蟲子發出的臭味,我把蟲子扔出了窗口。唐愛國象是在思考,把刊物卷起來放在懷中,雙手抱肩,我聽到他在說:其實任何文化藝術都象對待這只臭蟲一樣,是趕走還是打死取決于你的藝術品位,取決于你的表演技巧,而不是單純地對待一種事物了。
想不到唐老兄那里還有臭蟲原理。也許在此之外還有別的什么吧!在這個秋日的夜晚,在這個夜晚下美麗的新城賓館,我坐在席夢思上,我旁邊的另一張席夢思上是手拿搖控器盤腿而坐的唐愛國,我們離得很近,很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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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金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