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天,明溪縣胡坊鎮的干部在廢棄的影劇院里翻出了一批“古董”,老式的放映機、電唱機、照相機、發電機……各式裝備,足足有一百多件,許多物品的年頭比在場干部的年齡還大,可算讓大家過了一把好奇癮。老物件的發現讓大家欣喜不已,但相信沒有人比嚴木根心里更加五味雜陳,這種感覺就好比與老友久別重逢,既激動又心酸。

△ 圖為胡坊干部在原影劇院翻出的部分老物件,包含光影設備、宣傳海報、榮譽證書等上百件。
嚴木根是一名退休文化工作者,曾經也是胡坊的一名“鄉村電影人”。40年光景,他扎根農村,與電影結下了跨世紀的不解之緣,用多彩的銀幕為農村群眾送去歡樂,見證了基層光影變遷的苦辣酸甜。
4個人的小團隊,一年放映電影近千場
新中國成立后,在國家的號召下,電影放映工程在農村“遍地開花”,山區小縣也有了條件感受光影世界的魅力。上世紀60年代至70年中期,胡坊鎮(舊稱“胡坊人民公社”)放映電影還依靠縣電影公司統籌安排,一年放映場次寥寥無幾,難以滿足農村群眾的需求。直到1975年,胡坊成立了第一支正式的電影隊——胡坊電影隊,才真正實現了電影放映全覆蓋。1977年,嚴木根因為在生產隊表現優秀,被推薦到公社加入電影隊,成為一名電影放映員。

△ 圖為原胡坊文化站站站長嚴木根。從1977年至2018年,嚴木根一直以專職或兼職身份參與到胡坊電影放映工作,和電影結下了跨世紀的不解之緣。 攝影:黃緯
胡坊電影隊成立之初有2個放映隊,共4個人,兩兩搭配一組,一人管放映,一人管發電,徒步到各村(生產隊)放電影。4人的小團隊要滿足胡坊9個行政村、106個自然村和杉坑林場12個工區群眾的需要,是個不小的工作量。嚴木根告訴記者,當時每個月得有二十七、八天在外頭工作,放映員要帶上放映機、幕布、發電機等笨重設備,走十幾里路進村放電影。送電影的過程是艱辛的,光是一臺蘇聯“老長江”就有幾十斤重,更別提上百斤的發電機。村里體恤放映員,便會派上幾名挑夫幫忙把設備挑進去。

△圖為胡坊電影人取得的部分榮譽。上世紀80年代,胡坊電影隊在服務群眾、抓好宣傳、完成業績上表現突出,多次獲省市縣表彰,1987至1989年,還被省文化廳評為“農民貼心電影隊”和“全省放映發行先進集體”。
在當時簡陋的條件下,放映隊和各村通力合作,就這樣一步一個腳印地把電影“挑”進了千家萬戶。據介紹,當時大的村莊一年放映場次有五、六十場,偏遠的自然村也有四場,全年放映總場次近千場。
“老百姓喜歡,我們就樂此不疲地干下去”
在那個農村文娛生活乏善可陳的年代,看電影就是最受農民朋友歡迎的節目。一臺放映機、一塊大幕布、若干張長板凳、里三層外三層圍得水泄不通……這就是上世紀七、八十年代農村露天電影放映的真實場景。

△ 圖為上世紀農村露天電影放映場景。街坊鄰里從自家抬出板凳,聚集在廣場、曬谷坪、禮堂等地方集中觀看。 來源:網絡
改革開放后的十年間,露天電影放映進入“萬人空巷”的時代。那時候,戰爭、科教、歷史文化題材是放映的“??汀保都t樓夢》《少林寺》《廬山戀》等影片更是倍受追捧?!澳菚r的放映員很風光,村里的老百姓天天盼著我們下去。”其中最讓嚴木根印象深刻的是有一次,他在柏亨村、瓦口村陸續放完電影已經是凌晨一點,又應邀到杉坑林場趕場,凌晨三點到達林場本以為只有零星的人在等候,不曾想早已擠滿了人群,一邊張羅著排座位,一邊幫忙放映員搭設備,即使霜寒露重,工友們的熱情仍舊不減,一直守在銀幕前直到清早7點。這件事情讓嚴木根觸動很大,從心底又對這份職業平添了幾分自豪感,他告訴自己,只要老百姓喜歡,放電影這事他一定樂此不疲地干下去。
每張5角的電影票,一年賣出票房4萬多
1982年加入電影隊的葉俊達離崗后,在胡坊影劇院附近開起了小賣鋪,每每提起自己的放映生涯,他都倍感自豪。他認為,做一名電影放映員,絕不是隨隨便便的活兒。據介紹,當時電影隊選拔的放映員基本都來自下鄉知青、退伍軍人和生產隊優干等群體,人選確定后,會送到三明參加為期三個月的專業培訓,然后通過統一考試取得“技術等級資格證”后,才能成為一名正式放映員。

△ 圖為葉俊達向記者展示他的放映資格證。放映員上崗前通過培訓取得的是4級技術等級資格,后續可以通過再深造逐步提升等級資格。
要做一名合格的放映員,光是持證上崗還不夠,“書、畫、印、修”這些“手藝”你都得張手就來。在當時,放映員要兼具電影宣傳海報的制作任務,沒有一鍵打印功能,放映員要用操作復雜的油印機進行反復仔細地刻字,必要的時候還得手書文字、手繪圖畫;下村時如果趕上機器故障,指望不了一通電話就讓修理工到位,全得靠放映員現場解決……做事全憑一雙手,這是幾十年電影放映工作留給嚴木根、葉俊達等老一輩放映人的財富,塑造了今天他們身上低調、獨立、實干的精神特質。

△ 圖為放映員自制的電影宣傳海報。
在嚴木根的兜里,總是揣著一本小簿子,里頭清楚記錄著影劇院收入支出的每一筆賬目。其中最讓人吃驚的是,在市場的高峰期,平均每張5角的電影票,胡坊一年靠固定影院和露天影院能夠售票高達4萬多元,觀影人次超過40萬。這是一組驚人的數據,如果換成今天每張30元的票價,那可是240多萬的票房!

△ 圖為嚴木根向記者展示自己記錄的歷年賬目。上世紀80年代,胡坊電影創造的業績屢屢在全縣取得第一名。
高業績并沒有給放映員帶來高收入。據了解,當時胡坊電影放映員的年均收入在600元左右,只相當于一名農村代課老師的工資水平。任務繁重而又待遇不高,是什么讓嚴木根和葉俊達這么多年堅持下來?他們給出了一致答案——因為熱愛。
消失的“鄉村電影人”,不變的露天電影情懷
上世紀90年代,胡坊電影隊的條件有了質的改善。機器變輕了,配備上35毫米移動放映機,視覺體驗大大得到提升;出行有了嘉陵摩托,順著村里修的水泥路騎行,不出半小時就能到達目的地;放映隊也擴充到了6人,滿足村民隔三差五看場電影的需求也不成問題。日子好過了,但放映市場卻陷入了窘境。隨著電視、錄像、網絡的日益興起,胡坊露天電影放映漸漸步入“無人問津”的低迷期。盡管中途國家積極推進實施農村電影工程,偶有回暖,但終究由于農村文化生活的改變,讓當年人山人海的觀影盛況難以再現。2003年,胡坊影劇院在信息革命無情的浪潮面前轟然倒下,被關閉改造成了煙草收購站,到了2006年,電影隊也因為市場蕭條而自然解散。
電影隊的解散,也就意味著“鄉村電影人”這一專門負責農村電影放映的職業,在胡坊徹底消失?!昂懿簧?,但只能順其自然?!边@是嚴木根留給自己電影放映員生涯最后的記憶。

△ 圖為原胡坊影劇院,現在建筑的一部分被改造成了胡坊鎮便民服務大廳 攝影:黃緯
“鄉村電影人”消失了,但露天電影的情懷還在。進入21世紀,國家出臺了一系列惠農政策,將電影文化送村下鄉,露天電影放映在農村一直沒有斷過。嚴木根雖然不再是一名專職放映員,但仍懷揣電影夢想,時?;钴S在放映工作的最前線。如今的胡坊鎮,依然每年免費為村民提供有12場露天電影,《戰狼》《紅海行動》《流浪地球》等一系列國產大片被搬上了農村銀幕,鄰里鄉親又從家里走出來聚集到一起觀看,依稀找回了一絲往日的溫情。

△ 圖為嚴木根正在擦拭膠片機上的塵土。40年過去,嚴木根追隨曾經朝夕相伴的“老友”,光榮退休。
從眾星捧月到無人問津,再到漸漸回暖,農村電影放映發展大起大落的數十年折射出的是基層文化生活發生的滄桑巨變。以嚴木根為代表的“鄉村電影人”,是這個波瀾壯闊變革時代的一枚文化符號,承載著幾代人腦海里抹不掉的珍貴記憶。今天,當再次面對這伙并肩作戰過的“老友”,嚴木根只是靜靜擦拭著,像是在問候,像是在告別。
農村露天電影是幾代人的童年記憶
這些曾經并不陌生的老物件
你還記得多少?

△ 塵封的胡坊影劇院招牌

△ 輕便型流動式國產16毫米電影放映機(右)和1989年文化廳頒發給胡坊電影隊先進集體榮譽(左)

△ 蘇聯產16毫米電影放映機

△1987年,胡坊電影隊被評為“農民貼心電影隊”

△電影發電機,別看個小,至少有大幾十斤重

△ 電唱機和唱片

△珠江牌-4型放大機

△ 安徽電影機械廠制造的B2-A型幻燈機(左)

△充滿年代感的手撕電影票

△ 海鷗牌照相機

△ 1994年,胡坊電影隊所在的胡坊文化站獲得省文化廳頒發的“百強文化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