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時，將樂人，在中國理學史上占有重要地位，是中國理學由北傳南關鍵人物，被稱為閩學創始人。1093年，他與學友游酢北上洛陽，請教程頤理學之道。本文講述的就是他與游酢尊師的故事。
司馬光出任宰相后，王安石推行的熙寧新政遭廢除，保守黨把持朝政。程頤得舊黨領袖司馬光、呂公著提攜，被朝廷任命為崇政殿說書，由一介寒士一躍成為帝王師。不久，因卷入洛蜀黨爭，先是遭貶官免職，后又被放歸故里，洛學亦遭官方藐視、監禁，程頤心情十分郁悶，便歸隱洛陽。
寧哲宗元佑七年（1092年）臘月，楊時得知程頤先生這一境遇后，便從將樂繞道河南河清縣，與在此任知縣事的游酢一道前往洛陽探望伊川先生。
時值隆冬，朔風凜凜，天寒地凍。冷嗖嗖的北風肆無忌憚地刮著。楊時、游酢便把衣服裹得緊緊的，背著北風迤邐而行。
一路上，楊時、游酢常為同一洛學論點，各抒己見，爭論不休。臨近洛陽，只見山坡上數朵梅花迎風怒放。游定夫看后，不禁感慨道：“樹在深山中，花俏不爭春?；ㄩ_不花落，我心何相關？”楊時贊道：“定夫兄此言妙矣。世上本未甚心外之物，不論你觀及與未觀及，此花都依然屹立荒坡，迎霜斗雪?！倍ǚ蛑形?，令楊時聯想到洛陽牡丹為何此時不開，而梅花開？此乃時令不同而作用不同之結果，亦是花卉品種不同之結果。天理亦然，只是作用不同罷了！
是日晚，二人見一輪明月高懸夜空，朗照山川萬物。定夫觸景生情，想起“月印萬川”之禪機，謂之楊時道：“理如月在天，天上月亮雖只一個，然其光華散于江河湖泊，則處處都見月亮，何故？”楊時見定夫言之在理，點頭稱是。定夫繼續解釋道：“月亮只有一個，此乃‘一’，月亮照在萬千河川之上，是謂多；然萬千河川上之月亮，均為天上月亮所照耀而成，足見‘多’乃‘一’所包攝。佛禪之‘月印萬川’、‘一多相攝’，便是此理?！睏顣r聽罷，連連點頭：“誠哉斯言。河南先生言：萬物皆是一理。理也罷，性與命也罷，三者未嘗有異也?！?/font>
次日天明，二人來到洛陽程頤住處。程頤寓所為單層青磚瓦房，院外圍著一道齊腰深的籬笆墻。楊時、游酢裹著一身寒氣叩開程頤家門時，程頤夫人面露遺憾之色，道：“二位來得真不巧，三日前，夫君便往嵩陽書院會友去了?！闭f罷，便勸他倆先進屋避寒取暖。
楊時、游酢雖冷得全身哆嗦，雙唇發紫，兩腿打戰，但由于見師心切，便連忙告辭，直奔嵩陽書院而去。
嵩陽書院在河南登封縣境內，距洛陽咫尺之遙，歷史上曾是佛、道名勝之地。后唐靖泰元年至三年，進士龐式曾在此聚徒講學，儒家學者開始進駐其中。五代后周時，因社會動蕩，戰火烽起，庠教衰微，一些憂國憂民之士，想依托教育扶顛定傾，往往擇勝地立精舍，發展庠序。周世宗根據名士奏請，敕準在嵩陽觀設立“太乙書院”。宋至道三年，太宗重視文治，賜名“太乙書院”，并設置校舍；宋仁宗景祐二年又敕西京（今洛陽）官員在嵩山重修書院，并賜額為“嵩山書院”。是時，登封縣太守王曾奏請設院長掌管校務，仁宗準奏，并賜給嵩陽書院百畝良田作為學田，用以維持經費，學生來書院聽講，一律由書院供給膳食。宋神宗時，嵩陽書院名聲日高，與湖南岳麓書院，江西白鹿洞書院，河南睢陽書院并稱北宋“四大書院”。
嵩陽書院是新儒學發祥地。宋代新儒學奠基人程頤、程頤在嵩陽書院著書講學，創立了“洛學”。入仕后又曾居嵩福宮祠，在嵩陽書院講學。北宋中期，國內太平，文風日起，儒生經歷五代久戰之后都喜歡在茂密叢林或名勝中尋找僻靜之所研討學問，著書立說，以避煩囂。二程喜歡在嵩陽書院講學，一者登封是堯、舜、禹、周公曾經活動過的地方，且佛道盛行，來這時便于切磋；二者，王安石變法更新，二程與王政見分歧，不為朝廷重用，為避禍端，只好退居嵩陽書院，聚徒講學；二者，時任登封嵩福宮提舉管勾的司馬光、范仲淹等同在嵩陽書院講學，可共同論證學術，與王安石分庭抗禮。
是日傍晚，楊時、游酢趕到嵩陽書院時，程頤先生已于當日早晨返回洛陽。這時，天空彤云密布，朔風疾吹，天氣冷得更為緊切，二人說了聲：“真不巧?！币娞焐淹?，只好在嵩陽書院住下。
次日拂曉，二人又匆匆返回洛陽。到洛陽程頤居所，已過午時。但見伊川先生正端坐在火爐旁閉目養神，便在屋檐下佇立恭候。
程夫人見楊時、游酢凍得雙唇發紫，面色青灰，便端來一碗去寒姜湯讓二人喝下，告訴他們道：“老爺一到家，我已將二位前來拜訪一事告知于他?！辈⒌吐晞袼麄z進屋。
楊時連連搖頭，將游酢拉到一旁，輕聲耳語道：“程子理學大家無不注重靜坐、靜修、誠敬的內心修養。莫非先生是在練靜養之功？”
游酢說：“當年佛教禪宗二祖慧可前去拜見達摩祖師時，達摩祖師正在靜修。那夜，先是下起小雨，后來變成大雪，慧可頂著雨雪，冒著嚴寒，在山洞外一直站到第二天早上。達摩祖師見他心誠意堅，便將衣缽傳于他。因禪宗講頓語，要求參禪者心靜，心中萬念俱無?；劭赡苋腱o，且達到一定境界，所以達摩方傳給他衣體?！?/font>
楊時接著說道：“伊川先生或許受慧可立雪之啟發，認為如果用理學主敬的方法代替佛道主靜的方法，就很容易塑造對倫理綱常的敬畏之心，培養高尚的道德情操，從而真心實意地去履行社會公認的道德規范，達到慎獨的精神境界，以虔誠之心專一于天理。你我今日特前來向先生請教，心一定要誠，方可得先生之真傳?！?/font>
二人正竊竊私語間，北風一陣緊似一陣，漸漸地，便紛紛揚揚卷下一場大雪來。但見：銀迷磚舍，玉映瓦檐，數十株老樹枝椏，三五處小窗關閉。疏荊離落，渾如膩粉輕鋪；黃土繞墻，卻似鉛華布就。千團柳絮飄簾幕，萬片鵝毛舞蒼穹。須臾四野難分路，頃刻千山不見痕。銀世界，玉乾坤，望中隱隱接昆侖。楊時、游酢雖冷得渾身直抖擻，但依然恭敬侍立一旁，等候先生醒來。
過了良久，程頤一覺醒來，問道：“賢輩尚在此乎！”當發現二人仍佇立在風雪中，通身披雪，連忙將楊時、游酢迎進屋。
此時門外積雪已達一尺多厚。
元代謝應芳有詩贊曰：
卓彼文靖公，
早立程門雪。
載道歸東南，
統緒賴不絕。
責編：林長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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