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如果把借用前人成句的規模擴大到作品的全局,就成為所謂“集句”:一首新的作品完全是用不同的前人(也可以是同一前人)之不同作品中的碎片拚接而成,而能渾然一體,表達己意,自成一全新的格局,這樣的作品就是所謂集句詩或集句詞。這樣的辦法雖前已有之,但大約總要到北宋的王安石才成為氣候,也才逐步擺脫游戲氣息而成為比較嚴肅的操作。這種集句體后來相當繁榮,形成一個引人注目的系列。
集句詩詞中自有佳作,例如南宋末年的文天祥(號文山,1236~1283)抗戰失敗被元兵俘虜后,作《集杜詩》二百首,他自稱“余坐幽燕獄中,無所為,誦杜(杜甫,字子美)詩,稍習,諸所感興,因其五言集為絕句,久之,得二百首,凡吾意所欲言者,子美先為代言之。日玩之不置,但覺為吾詩,忘其為子美詩也。“試舉其中《懷舊第一百六》(括號中是杜甫原作的詩題)一首來看:
天寒昏無日(《石龕》),故鄉不可思(《赤谷》)。
訪舊半為鬼(《贈衛八處士》),慘慘中腸悲(《送高書記》)。
確實很像他本人的創作,令人忘卻其為集句,而且絕無游戲文字的氣息。達到這樣高水平的并不甚多見。當然,文天祥是在一個非常特殊而痛苦的處境中從事其集句詩的,他的主要成就并不在此,他晚年的詩作自然還是《過零丁洋》、《正氣歌》等等更為重要。
關于集句詩詞的研究,近年來略見繁榮,我見過兩本專著(張明華、李曉黎著《集句詩嬗變研究》,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11年10月版;又《集句詩文獻研究》,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12年9月版),已呈洋洋大觀。
“斷章取義”在這些集句詩詞中蔚為大國,成為中國古代文壇邊緣上一道特別的風景。中國古代某些文人把不少精力用在這種先解構再重組的智力游戲之中,固然頗有成果,甚至可以說乃是文化承傳中的一個組成部分,但同時也不免妨礙他創造力的正常發展,妨礙新的開拓和進取,其實是可惜的。許多大寫集句詩的詩人,自己的創作乏善可陳。拆舊翻新,偶一為之尚可;一味在傳統里討生活,永遠成不了什么大氣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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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金婷 |